来源：环球人物
《健听女孩》三提三中，算得上是本届沉闷奥斯卡的大赢家。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部拿下最佳影片的流媒体平台电影，而非院线上映电影，买断其发行权的苹果公司在混乱的流媒体之战中拔得一筹。
经过七八年的耕耘后，几家流媒体大佬成功占据了奥斯卡提名的半壁江山，眼看着老牌影视公司标杆悉数落寞。在给新科流媒体平台完成这次专业亮相之后，未来奥斯卡的行业权威性是否还重要？流媒体又将如何与传统影视公司分治天下？这个问题关乎到未来几年电影行业的图景。
记者|薛芃
沉闷的颁奖与一个巴掌的流量
北京时间3月28日上午8点，第94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开幕。
典礼之前，在所有的舆论中，几乎听不到什么悦耳的声音。今年2月，迫于拥有转播权的美国广播电视公司（ABC）的压力，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不得不做出挽救收视率的让步——典礼直播期间，减少8项技术类奖项的实时颁发，缩短直播时间。这也就意味着，这边明星们还在走着红毯，那边一部分奖项已经出炉。这一改动引起了很多电影从业者的不满，导演斯皮尔伯格就在采访时直言，这是对电影行业的不尊重。
这几年，“奥斯卡已死”的言论总会不时冒出来。尤其是去年，这种氛围被渲染到了顶点。985万的收视人数创下了史上最低记录，甚至仅是前年2360万的不到一半。关注奥斯卡的人数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而这一观众数字在2014年能达到4000多万。
今年依旧不是奥斯卡的好年份，有评论指出，用传统的“大小年”来总结都不太合适了，而是“灾年”。这种评价对于近百年历史的全球最高荣誉电影奖项来说，的确是灾难，甚至耻辱。
威尔史密斯凭借《国王理查德》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真正对下滑趋势感到恐慌的不是舆论，不是外界，恰恰是学院本身。从表面上看，今年奥斯卡做出了很多肉眼可见的改变，试图挽回流失的观众。以上减少8个奖项的直播颁发，只是挽救奥斯卡诸多举措中很表面的一项。类似的措施还包括：典礼回到主场——好莱坞大道上可容纳3400人的杜比剧院，去年由于疫情，颁奖典礼没能在好莱坞自己的场地举办，而是换到了洛杉矶的联合车站，这个场地只能容纳200人；邀请肖恩·怀特这样的体育巨星跨界出席，希望救回一点收视率。
然而，谁都没想到，将收视率推向顶点的竟是一个意外的巴掌。颁奖嘉宾克里斯·洛克在提到《国王理查德》时，调侃起主演威尔·史密斯妻子的光头造型，台下的史密斯径直上台，朝洛克脸上抡起一个正手耳光，转身扬长而去，并留下一句“别用你的臭嘴说我老婆的名字”！原本沉闷的颁奖典礼像被冰水激了一下，在哆嗦中醒来。这一巴掌迅速登上全球各大社交媒体的热搜，此刻流量的飙升，就像是入围影片《不要抬头》中电视访谈节目中的荒诞场景，现实和电影一同映证着：娱乐花边才是这个时代的流量密码。
接下来的重磅奖项都是中规中矩，在意料之中。颁奖之前，最佳男配和女配就几乎没有悬念，《健听女孩》中的特洛伊·柯特瑟和《西区故事》中的阿丽亚娜·德博斯一直在赔率榜上领先，威尔·史密斯也是最佳男演员中呼声最高的，唯有女演员说法不一，最终被杰西卡·查斯坦拿下。
《西区故事》中的杰西卡·查斯坦
两极分化
奥斯卡一直力求同时做到两件事：一是该电影在各电影制作方面均达到行业认可的标准，二是必须吸引大众，受到更广泛观众的认可。
《纽约客》影评人迈克尔·舒尔曼（Michael Schulman）指出，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两个目标越来越不相容。近年来赚大钱的电影都是超级英雄电影，通常不会获得奥斯卡提名。2009年诺兰执导的《蝙蝠侠：黑暗骑士》就没能获得最佳影片的提名。后来学院将提名名额扩大到10个，小众或艺术类电影在奥斯卡越来越受关注，去年获得最佳影片的《无依之地》就是如此。
电影市场出现了两极分化的问题，一边是《蜘蛛侠》全球总票房超过18亿美元，另一边，简·坎皮恩执导的《犬之力》只在流媒体平台播放，但拿到了12项奥斯卡提名。如果说这两部电影有共同点，就是都有“卷福”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出演，它们代表着愈发典型的两种好莱坞类型，两者之间的中间层正在变小，好莱坞的电影类型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裂状态。能平衡这两端的电影越来越少，要么赚钱，要么小众、搞腔调。这样来看，《健听女孩》确实是在这两者之间最平衡的。
《犬之力》的大规模落败，哪怕是在10天前，都会觉得不可思议。3月19日，奥斯卡的终极风向标——美国制片人工会奖揭晓，被《健听女孩》拿下。随后，其赔率一路走高，终于在临近颁奖的前3天反超《犬之力》，占到最佳影片的赔率榜首。一夜之间，《健听女孩》好像已经把小金人收入囊中了似的。在这次与大众型温情片的较量中，文艺片落败，12提1中。与之相比，2019年艺术气质更浓的《罗马》落败更令人惋惜。
两周前的评论家选择奖上，导演坎皮恩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说错了话，她调侃网坛威廉姆斯姐妹说，“你们虽是传奇，但不用像我一样和男性竞争”。这一句不经意的“政治不正确”言论也直接导致《犬之力》后来在美国制片人工会奖上失利，甚至连带到奥斯卡。但这些依然是花边八卦，《犬之力》穿了一件花俏的艺术外衣，不是所有人都欣赏得来，相比之下，《健听女孩》只是朴素地讲了一个温情故事，一招制胜，也是时代所需。
流媒体战争
“感谢学院让我们CODA今晚创造了历史！”《健听女孩》制片人费利佩·鲁斯莱（Philippe Rousselet）在领奖时说道。接着，他开始称赞导演，回忆起拍摄的第一天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凌晨海面。他所说的“创造历史”，是对苹果公司而言，以及苹果代表的整个流媒体平台。
《健听女孩》拿到最佳影片，意味着电影业的最高荣誉第一次被授予一部主要在网上发行而不是在影院发行的电影。
2021年1月，圣丹斯电影节上，《健听女孩》首映，同时拿下剧情片的评审团大奖、观众奖和导演奖，成为当届最大赢家。随后，各大发行方开启了一场发行版权争夺战。最终，Apple TV+以2500万美元的高价胜出，买下了这部制作成本不到1000万美元的电影，放在Apple TV+流媒体平台上，并在有限的几家影院进行短暂放映。2500万美元对于圣丹斯电影节来说创下了新纪录，不过对于当时估价2.8万亿美元的苹果公司来说，只是点零花钱。
到现在，14个月过去了，回过头看，这张2500万美元的支票是苹果公司与奥斯卡发生关联的第一步棋。与奈飞、HBO、亚马逊这些流媒体“大佬”相比，苹果是行业“新人”。即使现在奥斯卡的观众数量急剧下降，影响力也与日俱减，对于那些想要证明自己值得在电影业中得到认真对待的流媒体而言，拿到一座小金人仍是格外重要的。一旦有了奥斯卡的认可，可以提升Apple TV+在流媒体中的知名度，这样既有助于在流媒体市场中抢夺到更多订阅者，也可以更有利地说服未来的制片人，Apple TV+是高知名度电影和电视节目的沃土。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一位资深的奖项顾问估计，从起初只是“很高兴被提名”到后期赔率飙升，苹果公司在《健听女孩》的公关活动上花费了超过千万美元。苹果公司聘请了一家资深的颁奖活动公司来安排公关活动，比如高端的私人聚会，2月在全美投放了部分影院免费放映，以及在洛杉矶的苹果商店将所有屏幕广告都换成CODA。
《健听女孩》是苹果公司第一部奥斯卡最佳提名，但流媒体巨头奈飞、亚马逊、HBO其实已经在此耕耘了数年。说起来，今年奈飞电影的落败反倒有些悲情色彩。2017年，亚马逊的《海边的曼彻斯特》成为首部提名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流媒体电影；两年后，奈飞带来《罗马》，在它被提名最佳影片之后的第二天，美国电影协会（MPAA）宣布奈飞加入，自此，奈飞成为好莱坞“第七大”影视制作公司，流媒体正式在电影领域占据一席之地。
虽然最终《罗马》输给了《绿皮书》，但在随后的几年里，奈飞每年都有贡献，从《爱尔兰人》，到隔年的《曼克》《芝加哥七君子审判》，直到今年的《犬之力》和《不要抬头》。某种程度上说，这些片都在给《健听女孩》铺路，用了几年的时间，让投票者接受流媒体电影。
特洛伊·科特苏尔在《健听女孩》中的表演
疫情笼罩的三年中，派拉蒙、环球、索尼、华纳兄弟、迪士尼这些传统发行商也将多部院线电影改版为流媒体电影，或在影院和线上同时发行。也是以疫情为由头，美国电影与科学学院开始允许电影完全跳过影院上映的环节，仍然有资格获得奥斯卡奖，而此前的要求是，至少要在洛杉矶公映一周才可参选。
流媒体服务的激增也未必是好事。根据咨询公司Parks Associates的数据，美国境内超过300家影院可能成为超级英雄、续集或翻拍片的专属地。华纳兄弟已将年度院线的产量削减了近一半，并且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流媒体流水线。在此之前不久，亚马逊收购米高梅，这个老牌电影厂牌最后的独立佳作大概要归属到《甘草披萨》身上了，提名了今年的最佳影片。
在诸多影片中，斯皮尔伯格的《西区故事》显得格外挣扎。这部片在院线播放三个月，票房7500万美元，这个成绩在1亿美元的制作预算和5000万美元的营销成本面前，有些糟糕。下线之后，继续在Disney+和HBO Max两个流媒体平台上线，无法直接统计它的营收，但只能说观看人数远超院线。票房不理想，直接影响到奥斯卡投票者的判断，这对于疫情下的院线片来说，吃亏得很。
三年前，围绕着奥斯卡还有针锋相对的新老之争。到了今年，从流媒体电影占据提名的一半来看，这种争论已经意义不大。新西兰最大的付费流媒体Neon的CEO说：“作为一个普通观众，在家看流媒体电影当然方便，可以自主控制想看什么、看哪里，可以随时关掉，随时走开，再随时开始，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看某个片段，这样一来，它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流媒体内容无处不在，无需任何承诺，它改变了观众和电影制作人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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