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京报
程茂峰的寻母小卡片,母亲照片是2008年十一拍的。
程茂峰又一次梦到妈妈回来了。
这7年多,他总是看到母亲彭荣英——她还是63岁时的样子,一头银发,佝偻着背,嘴里的牙齿已经掉光,咧嘴笑着,朝他走来。
他也对她笑。梦醒了。窗外一片漆黑。
黑暗吞噬着这间不足20平米的屋子,一种无边的绝望感顷刻笼罩了这个中年男人。
为了找回走失的母亲,他用了近8年时间,踏遍了深圳1996.85平方公里土地,搜寻了每一处地下通道、桥洞、车站和街道。至今,一无所获。
日子在绝望与希望的缝隙中野蛮推进。44岁的程茂峰过早地老去了——一茬茬白发渐次冒出,四五道皱纹爬上额头,时时头晕,也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过了不惑之年,他时常悲叹——没有找到母亲,始终亏欠远在江西老家的妻子儿女,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生怕这辈子就这么蹉跎了。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愧疚和自责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这种感觉,反反复复,压抑到窒息,日复一日,不得安宁。
“只有一直找,才能安心。”他说。
转身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程茂峰租住在深圳宝安区翻身村的一个老旧小区里。小区附近的马路两边开满了卖装修材料的店铺,沿路散布着几家卖小吃的档口,垃圾遍地,污水横流。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聚集在这里,一个月只要750块,就能租到一室一厅。
他的房间位于一栋四层自建楼的二层。不到20平米的空间,被两堵墙分成了三个部分,卧室、客厅和一条狭长的过道。煤气罐和灶台就堆在过道里,成为厨房。卧室很小,一张床、一张电脑桌、一台电脑,以及四五个收纳箱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铺满灰尘的电脑主机上,散落着几页病历。
这是母亲走失时租住的房子,想着母亲某天可能会回来,他不敢轻易搬家。
翻箱倒柜,除了寻人的小卡片,程茂峰还能找到一张母亲的照片,这是关于母亲唯一的痕迹。年代久远,照片的边角已经发黄,右下角有一大块看不到图像。那是母亲50岁的样子,穿着深色衣服,戴着帽子,和父亲站在一起,笑着。那时候,母亲还有一排整齐的牙齿。
“那可能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吧。”程茂峰猜。
2005年6月,父亲患肺癌离世,之后,母亲一直陷在没有照顾好老伴儿的自责中。那时候,程家四兄妹已经陆续在深圳周边扎根,南昌的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人,兄妹四人商量,要不把她接到深圳来吧。
一个月后,母亲被接来深圳。程茂峰和哥哥上班时,母亲就一个人在家待着。她很快表现出某些异常——她整晚整晚不睡觉,坐在床上自言自语;天一亮,就拎着袋子出门,捡些瓶瓶罐罐,堆在家里;有时候又骂骂咧咧,抱怨两个儿子没能让她抱孙子。
有段时间,在东莞上班的小妹程小红把母亲带到工厂,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但老人一到流水线上,就对工人破口大骂。不得不再送回深圳。
程茂峰所在的楼层有三户,都是外来打工者,邻居像走马灯,几个月换一次,每个人守着属于自己的十多平米空间,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城市越开发,我们越逼仄。程茂峰都时常感到落寞,何况是六旬的老人?
程茂峰知道,母亲不开心。下班回家,他想和母亲聊聊,却总不知道从何聊起。程茂峰意识到,长大之后,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母亲表达自己的情感。最后只能陪着她在附近的公园散步,一圈又一圈。
程小红想开导下妈妈,但电话一接通,也就挤出来三个问题:身体好吗?吃饭了吗?有钱用吗?
母亲早就有精神分裂病史。父亲在世时,照顾悉心,她只发过三次病。父亲去世后,发病越来越频繁。程家兄妹不得不把母亲送进了深圳一家精神病院。儿女前去探望,老人歇斯底里,“我没有病,乱花钱!”有时候又温顺地承诺,只要能回家,以后就好好吃药。
一个月后,母亲出院。但自那以后,母亲频繁走失。有时候一天,有时候一个礼拜。兄妹几人发疯一样出去找。没几天她又回来了。隔几天,又走了。再后来,找回的间隔越来越长。短的半年,长的两年。母亲在外流浪的时间,远超过在家的时间。
“要不把她送回老家吧。”大哥和程茂峰商量。这些年,他们心力交瘁。在老家,母亲有两个弟弟,还有个快90岁的老母亲。或许回到农村,种种菜、养养鸡,有点事情做,不像在大城市这么落寞。
在老家,周围都是熟人,即使走丢了,随便一问,就能找到行踪。
这个想法停留在了2009年正月初三下午。
这天,程茂峰买好了车票,第二天就出发。母亲挺开心,终于可以见到快四年没见面的老母亲,她嚷着要去附近超市买点礼品。
转身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当年刊登了程茂峰寻母启事的报纸已经发黄。新京报记者 张维
“那是我妈,我能不找吗!”
那晚,程茂峰家的灯亮了一宿。
出门前,程茂峰特意向来深圳过年的妻子交代,“不要关灯,灯亮着,妈妈就知道,家在这里。”
杨丽英已经不记得程茂峰那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或者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根本没有回来。
有一次母亲走失,程茂峰辞了职,专门出去找。有段时间,他索性在岗厦、东门附近的桥洞下,睡了两个多礼拜。天凉,几个流浪汉看他可怜,给他让了一卷铺盖。“除了不捡吃的,和要饭的没啥两样。”程茂峰回忆那段时光,略显沮丧。
杨丽英知道这事后,和程茂峰大吵了一架。“你一个人在外,也不能把自己搞得和要饭的一样。”程茂峰也置了气,“那是我妈,我能不找吗!”
程茂峰执拗地认为,只要找,一定可以找回来。如果没有找到,那是还没尽力。
此前的一次走失,母亲从龙岗平湖,一路拾荒到四十多公里外的蛇口,两年多后,被老乡发现。找回来时,不也好好的。
根据以往经验,报警几乎没用。程家曾在龙岗、福田的派出所报过警,写完一份报案材料,警察就让回家等消息。找小孩的,还有提取父母DNA的步骤,找老人,连这个也省了。
全国每天有1370个老人走失。程茂峰也知道,警察根本就管不过来。
但警还是得报啊。救助站和精神病院,希望也同样渺茫。也得去啊。万一呢。
最可靠的方式,还是扫街。和以前一样,兄妹四人将母亲的照片和概况印成小卡片,把深圳分成几个片区,每人负责一块,向流浪汉、巡警、环卫工人发放,收集线索。
不上班的时候,每天六七点钟,程茂峰就从宝安区的住处出发,向关内挺进。搜索每个地下通道、车站、桥洞、街道。晚上再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出租屋,倒头就睡。
下了班的晚上,继续去周围搜寻。赶得上地铁就回家,赶不上就直接睡在外面,第二天一大早再去上班。
节假日里,妻子女儿来探望,程茂峰说要带她们去公园玩。但一出门,杨丽英和女儿就被带到流浪汉聚集的地方,不是桥洞里,就是某个天桥下。
杨丽英以前也跟他生气。后来想想,算了吧,找不到,他心里也难受。“他不开心,这个家也不开心。”
半年多,一点消息也没有。但只要一停下来,程茂峰回到住处,强烈的自责感就涌上来。“只有在路上,才对得起母亲。”或者只有拼命工作,才能获得短暂的解脱。
他时常被绝望吞噬。
有时是在繁华的步行街。街道喧嚣,车流滚滚,红绿灯交替变换。这个超级大城市,就像一台有序运作的机器,日复一日。城市这么大,一个家庭的悲喜都被稀释了。程茂峰又累又渴,坐在路边,盯着每一张路过的面孔。反复问自己:都看过那么多张脸了,为什么没有最熟悉的那个?
有时是在荒无人烟的桥洞下。建筑垃圾遍地都是,道路坑坑洼洼,茅草没过脚踝,一摊摊积水时隐时现。在光鲜的城市里,居然还有这种连流浪汉都不会光顾的角落。程茂峰一路狂奔,十几里地还是没看到一个人。可是,这些角落都被他发现了,为什么母亲还是没有哪怕一点点消息?
偶有希望来敲门。
一次,一位江西老乡打电话给程茂峰,说看到彭荣英在罗湖火车站附近,和一个老婆婆睡在一起。程茂峰赶过去,老婆婆说,彭荣英确实和她住过几个晚上,但后来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婆婆80多岁,觉得自己身体还好,能拾荒养活自己,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彭荣英也向老婆婆表达过类似的想法。她说,老伴不在了,也没有孙子,回去没啥意思,不想增加儿女负担。
听到这里,程茂峰觉得心酸。他总想起母亲年轻时,带着他们四个在乡下,去山上挖葛根,回家做成葛根粉给他们吃。现在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母亲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要是当年母亲从国企的厂办大集体下岗时,帮她把社保给办了。我妈有了收入,心里会不会舒服些?”程茂峰问自己。
后来,程茂峰常常去探望老婆婆,那是和母亲产生关联的人。直到有一天,连老婆婆也不见了。
后来的一次是在离罗湖火车站很近的东门附近。一个逃婚后流浪的河南小伙,很确定地说,看到了彭荣英。程茂峰放下手头工作,赶过去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人已经走了。
“我没有尽力。”程茂峰说,想到这两次擦身而过,程茂峰时常陷入自责。要是当时去蹲守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这些年,太疲惫了”
深圳是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偶有恶劣天气。每当台风刮起,程茂峰总会陷入担忧——母亲在外还好吗,有地方躲风躲雨吗,有热饭吃吗?
每次想到这里,他心里就会难受。只能起身,把以前走过的桥洞、地下通道、车站、街道,再走一遍,心里才能稍微舒服一点。
这些年,程茂峰当年走过的空地,都崛起了新城座座,几年前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开始变得车水马龙。
新的地方,新的人,都给他新的希望。“流浪的人都是流动的。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
罗湖火车站以及附近的东门步行街,是已知的、母亲最后出现过的地方。程茂峰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快赶上回老家的次数了。
2010年农历二月,程茂峰的儿子出生。杨丽英的整个月子都是在表姐的照顾下度过。程茂峰赶回家时,已经是清明节。孩子已经过了满月。
杨丽英满肚子怨气。但看到丈夫憔悴的面容,心一软,也不气了,“他心里比我难受。”
但东门那个脏兮兮的男孩,程茂峰对他了如指掌。男孩父母离婚,后妈对他不好,他出来流浪。以前总在万福寺附近吃斋饭,信佛以后,他好像快乐了很多。
还有那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的络腮胡子大爷,三五年前就在东门一带流浪,他给他送水,他会要,他要和他说话,老人又不肯了。
还有因家暴逃出来的女人、小孩,弄丢了身份证没法找工作的年轻人,信了邪教不愿意回家的中年妇女……
东门警察巡逻岗的警察都记得程茂峰。每次扫街,他刚想把小卡片递上去。对方就说,“你前几天不是来过吗,我会帮你留意的。”
转过身,程茂峰莫名有点感动,他的事情,还有人记得。
但后来的线索少得可怜。程茂峰通过深圳市救助站的一个朋友打听到,2011年夏天深圳召开大运会,城市安保升级,很多流浪人员已经被送回家了,还有一部分被分流到深圳周边城市的救助站了。
根据这个线索,程家兄妹四人分头去附近城市的救助站、精神病院找了。没有。
大哥程茂敏被这个消息击溃了。以前到了节假日,他常和弟弟分头扫街。但这次,他决定停下来。他觉得自己“这些年,太疲惫了”。
理智告诉他,母亲很可能已经不在深圳了。而且,如果母亲想回来,应该早就被送回来了。
他总记得,母亲年轻时常对朋友说,“要是以后做不动了,宁愿自己走掉也不愿意给家人添麻烦。”
程茂敏也劝弟弟不要再待在深圳委屈自己了,回老家去,陪伴儿子成长不是很好吗?
程茂峰不肯。母亲一定还在深圳。他要找到她。
“被骗一骗也好啊,总归算一种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越来越少。
程茂峰常常想起以前被骗的经历。一次,在东门人民桥附近,有个穿制服的男人说可以通过协查的方式帮他找人。他赶紧请客吃饭,还把钱包里的钱给了对方。后来没了后文。
也常接到诈骗电话,对方声称知道彭荣英的下落,让他快点打钱。
突然间什么动静都没了。程茂峰想到过去,被骗一骗也是好的啊,总归算是一种希望。
2013年夏天,他在深圳当地的都市报《晶报》上连续登了好几天寻人启事。整版的分类广告,密密麻麻,有人遗失了车牌,有人遗失了证件、合同。这些都可以通通声明作废。可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丢了自己的母亲。这一页翻不过去啊。
最难面对的是外婆。老人家年逾九旬,每次打电话,闹着要听女儿的声音,程茂峰和大哥都互相推脱说在对方家里。回老家探望外婆时,老人家又问起,程茂峰放下手中的礼品,说要赶车。落荒而逃。
他不但弄丢了自己的母亲,还弄丢了另一个母亲的女儿。
后来,程茂峰专门申请了一个QQ号,头像是母亲的照片,取名“流浪”,他一口气加了三十多个寻亲群。在网上发寻人帖。隔几天一次。网友的消息,一条也不能落。
程小红有时候会帮哥哥打理QQ。有一次,程小红没有按时发帖,看网友回复也晚了。原本温和的二哥暴跳如雷,“万一有妈妈的消息呢?”
在民政部主办的全国救助寻亲网上,无家可归的成年人有两万六千多名。程茂峰每天都刷,万一哪天就刷到母亲呢?
网友陆续提供了一些线索,有深圳本地的,也有来自更远地方的,比如北京和吉林。但都不是,程茂峰顺手把消息转进寻亲群里。“或许可以帮到其他人。”
出去扫街时,程茂峰把遇到的流浪者的照片拍下来。几年下来,两个手机的相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回到家里,他把这些图传到网上。和所有还在寻亲的人一样,他懂得希望的可贵。
有一次,网友看到他上传的一个躺在树下睡觉的流浪青年的图,觉得很像自己的弟弟,弟弟的标志性特征是六根脚趾。网友离深圳很远,拜托程茂峰再去核实。程茂峰连续蹲守几天,再拍到脚趾时,发现只有五个。
不过,热心换来了某种转机。
2014年的一天,东莞的一位网友称,在东莞厚街一带看到一个老婆婆在捡垃圾,嘴里骂骂咧咧,没有牙齿,驼背,相貌和彭荣英很相似。
程茂峰让小妹一大早去蹲守。他下午请半天假赶到东莞。
程茂峰觉得,这次一定是了。他都想好了,见到母亲后,先带她去吃好吃的,然后立刻回家,离开这个伤心地。
等到天黑,老婆婆出现了。程茂峰的心一下子凉了——母亲只有一米五二,这个老婆婆比母亲个子高很多。但相貌确实神似。
不甘心,他跟着老婆婆走了好几条街,走到两栋房子中间时,老婆婆停下来。程茂峰凑上去,仔细端详,不是。他掏出口袋里的几十块钱,塞给老人。还是不放心,他就陪老人坐着,直到老人的媳妇出门问:“这是我家婆,你干吗?”
希望一度爬上顶峰,又沿着陡坡快步跑了下来。
回到出租屋里,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有些悲叹,说不出的绝望。
和家里人聚少离多,儿子明显不那么亲他。每次离家,儿子把他送到火车站,说完“再见”,头也不回。女儿这么大的时候,一看爸爸走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在深圳的这份工作,收入也已经接近天花板了。前途渺茫。
最沮丧的时候,这些年寻母的努力也会被彻底否定。他时常打一个比喻,只有高考考好了,才能证明这个学生努力过。
“见到我妈,那才算努力了。”他说。
在公交车上,他常看到一家三口带着老太太出行,每次他都怔怔地盯着老人家看,怎么都看不够,对方回头,他又低头,沉默。三代同堂,这是他梦想中的日子。
他多想跑到母亲面前,告诉她:“妈妈,你有孙子了,跟我回家好吗?”
“或许在某个时空,有人也在帮我妈”
周末的东门步行街,人流涌动,流浪者也比平时多了几倍。
这几个周末,程茂峰参加了“让爱回家”的志愿者活动,帮助流浪人员回家。今年夏天,有网友跟程茂峰说,深圳有一家公益组织,每周组织志愿者上街,帮助流浪者回家,成功的案例不少。程茂峰赶紧加入。以前,他一个人扫街,随手把流浪者的照片发上网,但关注者寥寥。这让他沮丧。
“相当于这么多人一起帮我找妈妈啊。”程茂峰感觉他获得了某种支持。
和他同组的湖北人小文,弟弟十年前在深圳打工走失;山东人老徐,三岁的女儿在八年前走失;而湖南人老雷,15岁的儿子刚刚走失三个月。
他们带着各自的心事聚集在一起,互相排遣,又一起去找寻某种希望。
一提到女儿,老徐就点根烟,扭过头,躲到一边。程茂峰他们站在后面,看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肩膀剧烈抖动。
这也是他经历过的时刻。他觉得找到了同类。
他们帮助来自五湖四海的流浪者回家。有的阔别家乡三十多年,有人离家三五年。看到亲人久别重逢,程茂峰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有个小伙子,在深圳流浪15年,最近被志愿者发现,联系上家人,全家老小十二口人,两个小时从珠三角各个角落赶到深圳,见面时,一家十三口号啕大哭。
上个周末,他们刚刚帮助一个深圳本地流浪了三十年的男人回家。1980年代,男人去了香港,但这些年深圳急剧变化,回来时,原来的村子已经变成高楼,这个有点精神问题的男人怎么也找不到家在哪里了。
程茂峰觉得,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和这些志愿者在一起,慰藉是双重的——他在和他一样的志愿者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从那些被帮助的流浪人员身上,寻找母亲的痕迹。
“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有人也在这么帮助我妈。”他说。
最近,程茂峰时常觉得心脏难受。杨丽英叮嘱他好几次要去医院查查,但一到周末,程茂峰就跟着志愿者活动去了。以前总头晕的毛病也没看好,跑了好几家医院,都找不出原因。
杨丽英知道找到婆婆的希望渺茫,她也知道丈夫知道找到母亲的希望渺茫。“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去年,一位辽宁网友给了程茂峰莫大的鼓励。这位网友说,他帮程茂峰在某个官方系统中查了,没有关于彭荣英的死亡记录。
“妈妈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流浪。”程茂峰确定。
做人总要抱点希望啊。杨丽英说,只要丈夫开心,就让他一直找下去吧。“他解脱了,我们这个家也就解脱了。”
11月14日晚,群里有人通知,志愿者帮一位流浪十多年的湖南小伙子找到了家人。程茂峰觉得受到鼓励,或许某天,他和母亲,也能以这种方式重逢。
三年前,外婆去世。这个年逾九旬的老人,弥留之际,也没能见上女儿一面。
程茂峰珍藏了外婆生前最后做的咸蛋,小心翼翼地摆在出租屋的角落里。他跟妻子说,等妈妈回来,要让她尝尝她妈妈的味道。
新京报记者 张维 深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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